骨科选手

旧唐飞花士行杂

#终于发了,很抱歉。

第一章眉州远

风鸟第一

 

天宝十四年年末,天寒地冻的时节,安史之乱爆发。

这场持续了八年的战乱,不仅击溃了大唐帝国北衙六军十六卫层层铁甲建立起的“严密”防护,一巴掌打醒了依赖于节度使忠诚可靠假象的大唐政府,更是给唐人们带来了不可逆转的精神创伤和家国哀恸。

宝应二年,唐代宗结束了这场叛乱,三年后,改元大历。

唐军胜了,但节度使们依然大权在手,并盘踞于各自的驻地,将大唐的疆土分裂割据,而不见餍足。

说到底,节度使们或是大唐李氏,没有谁是所谓的王权正道或者纂夺者。其后的黄巢起义、五胡乱华,诸般势力在九州这方土地争权更迭,更是散如烟云。历史沉浮,究竟让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张皇去看的,只有当下。

 

大历五年,诗人杜甫去世。这场只有舟子一人见证的死亡,在其后的千百年间,被公认为是中唐的开端。大唐的气运,已然见衰。

五年之后,长安的一个小吏外补入蜀,携妻游宦定居眉州。

举目见日,不见长安。

 

蜀地虽远,往来鞍马,舟车劳顿,多有不便,更有山川相隔,但仍是大唐李氏国土。

只是西南的土地离中原太远,而与蛮夷接壤,令朝堂不安。而后,玄宗扶阁罗凤建南诏国,牵住了云南的一根线。

唐初,朝廷在蜀设剑南节度使,以西抗吐蕃,南抚蛮僚,治益州,统辖翼、茂、维、柘、松、当、雅、黎、姚、悉等州郡兵。而今,多了个南诏。

安史之乱平息后,节度使个个坐大,军政之权难以节制,地方叛乱时有发生,虽然以幕府内部的争权斗争为主,也仍有一些人不死心,预备叛上谋反。

其时,尤以西南边境为甚。吐蕃与四川的冲突日益激烈,而宰相刘从一又罹患病,使德宗焦头烂额,忙召剑川西南节度使张延赏回朝,使其婿韦皋继任其职。

韦皋时年四十,刚被征召为金吾卫将军,成为了新的川主。

 

而韦皋是一个极其自负的男人,这一点无论是在他供职为建陵挽郎、监察御史、殿中侍御史或是陇州刺史的时候,还是在他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之后,都未变过。

事实上,韦皋的自负缘于他的才干。阅唐书,韦城武此人得到的评价是:“治蜀二十一年,和南诏,拒吐蕃。”野心和才干让他长踞西川,镇此水土。时间太长,韦皋在蜀地的身份已经不只是一个节度使那么简单。如同历史上每一个掌握了权力的野心家,蛇生、狐鸣或鱼素,这种“天命于此”的传说总是被人刻意地流传,“诸葛武侯后身”的韦皋也是一样。

韦皋本身是武将,但在大唐崇文尚武并举风尚的影响下,也算略通文墨。

剑南节度使的幕府,不仅是唐政府在地方上的一个政治机构,还是中唐蜀都文学圈的中心。韦皋治蜀期间,与当时相近的文人士子都有着广泛交游。他们集于益州,不仅是作诗唱和,亦作为幕僚,为川主和蜀中政要工作建言。诸如段文昌、司空曙、欧阳詹等人,多为进士出身,他们参与幕府活动,展现诗名才学,亦是为自己日后举官做准备。幕府交游,正是韦皋这样的政要与士子们共益互利的一大途径。

 

在蜀的二十一年,让韦皋在这里留下了无法抹消的痕迹。中唐蜀都的文人,无论提及谁,都必有韦皋在蜀的影响。

而在大历十年,那个京官纷纷请去外补的破败年景,距川主韦皋入蜀,还有十年之久。

 

唐代官员的配置分为内官与外官两个系统。原本京官的待遇远优于外官,奈何安史之乱后,国力大衰,中央财政支出受到很大限制,京官的俸禄便被一减再减,几乎难以自给。同时,藩镇割据尚难抑制,节度使们的权力被放大,若在他们的管辖下担任官吏,生活便能担保。由是,许多官阶不高、难以持家的京官开始请求外调或是从外官乞贷,以期糊口。外补眉州的薛郧亦是其中之一。

眉州是一方小城,峨眉山与岷江在这里山水相环,只闻得猿啼鸟声。倒是气候湿润得惊人,夜间常有落雨,每早起来,望见院里积的雨水,薛郧的神思总会回到大历九年,长安的旱灾。天地造化如此,总叫人不能说什么。

长安外补至眉州,薛郧总要先经过益州剑南节度府拜访一下,叙叙奉承,以求得川主荫庇。好不容易来到眉州,若无大变故,是期想着在这里安家落户的。薛郧夫妇寻了处栽有梧桐的临江小院,从云涌不止的长安迁居至此,生活转归平静。

七年后,独女薛涛出世。在古代,一个中年文人的人生,终于在眉州这方小城里趋于圆满。

 

薛郧仕宦蜀中,仍是大唐官员,例行的公事样样不少。而薛涛早慧,自小便意识到了,当父亲忙时不用打扰他。可小孩子心性都顽,不看着点,跑来撞去的,梧桐就掉了几片叶子。如此一来,薛夫人便把小薛涛抱到屋里,讲故事哄她开心。当三皇五帝的传说、初唐长安的盛景由妈妈手中的旧书现出,薛涛头一次明白了文字是什么。更何况,薛郧原就是个文人,少年游宦抱负的破灭,使他倾注在女儿身上的心血更多,要求也更严格。

而无论是作诗或是成文,薛涛的聪颖灵慧也从来没让薛郧失望过。“才女”之名,亦在随薛郧待客或拜访他人时传出了街巷。然而,大约是长安拮据时落下的病根,薛郧在处理公务时已显得有些力不从心。唐人寿命大多也就五十多年,薛郧也许是知道了自己能陪伴妻女的时候不长了,才如此努力地想要培养女儿成才。若是能为她寻个好婆家,便不愁自己身后,妻女的境况了。

可我们不知道的是,薛郧究竟是在培养一个温婉贤惠的未来人妇,还是在满怀心事的中年困顿中,不自觉地将女儿当作了自己的翻版。因为他的全部举措,都是在培养一个文人,一个男权社会中的角色。

薛涛八岁这年入秋,应父亲薛郧的指物赋诗,对下了她人生中第一首流传千古的诗作:“庭除一古树,耸干入云中。枝迎南北鸟,叶送往来风。”后人语及此诗,总说有风尘气,细想来,也不过是痴者见痴,淫者见淫。但其中的大气、寥廓,已足以让除薛父之外的每个人都愀然久之。

 

就这样,秋风自长安吹到眉州,刮落了几枚梧桐叶后,再无其他。

若说有其他,也仅仅风鸟而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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